牡丹(二)(1/5)

姚黄在舞台上更红,交际生活也更繁忙。许多戏迷迷上了她。一些痴心人追求她。她满不在乎,一个不爱。在各种各样的人物中,有一个年轻的大学生追得最厉害。他神魂颠倒,在法租界弄了一幢房子,想和姚黄结婚。姚黄觉得这个人滑稽。然而这小子却似乎有点希望了呢。

这个复杂的社会可不能容许那种单纯的心愿变成事实。只一封匿名信,就破坏了这件好事。年轻大学生再不能在剧院中露面,被他父母管束住了,好不伤心。姚黄心上本没有这个人,并无感觉。但她也奇怪,而且加意考查。她终于发现,一个人暗自满意,脸上露出贪心的笑容。那是她养母。匿名信件和她有关。她看姚黄风头正健,是一枝摇钱树。奇贷可居,应该善价而沽。大学生并不在老太婆眼中。

那年,姚黄十九岁了。身体发育成熟,早熟的心理使她异常地机灵。她不时在一些喜庆宴会,交际场合出现。她经常穿米黄色的袍子,着淡青色的坎肩,项上束白绸小围巾,莺语呖呖,粉香四溢。旧社会里的大小魔鬼,各种各样的权贵、大人物、军阀、官僚、地主、买办、资本家以及他们的狗腿子和特务、流氓、警官、还有小报记者,文丐等等出卖了灵魂的人,在剧院里出出进进,看到美貌的女人,目光中露出凶狠劲儿,几乎和杀机一样。不用说还有剧院老板,本来就是恶霸,不但要演员给他们挣钱,还要占有女演员。这些牛鬼蛇神一齐来包围姚黄。幸好包围者实在很多,她反而好办了。姚黄以一种天赋的自卫能力应付了下来。她下了装也和在舞台上演出一样,取笑那些追逐她的人。他们对她竟也没有办法。

姚黄不断接到信,有索照片的,有情书,匿名信,有向她讹诈的,也有恫吓信。她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看也不看。她的名字不断在黄色小报上出现,也有捧场,也有造谣中伤的。有一回,一个鸭舌帽底下目光闪闪的小报记者发现姚家那条弄堂口停着一辆崭新的林肯轿车。他从过街楼下摆香烟摊的女人那儿打听到汽车的主人是在姚黄家打牌。第二天上登出了一则播弄是非的新闻,说市长老爷爱上了一朵富贵花。全市轰动。老爷大怒,提起诉讼。法院受理,发出传票。三个大律师登报声明,受聘为报馆的法律顾问。大小报纸都站在他们的同业这一边,连篇累牍报导这场官司。开庭之日,座无虚席。每天晚上,剧院里人山人海。后来市长利用政治力量打赢了官司。姚黄身价十倍。

相形之下,魏紫显得很没有光采。在旧社会里,艺术的力量在大多数的场合中都是抵御不住小市民的低级庸俗的趣味的。一对姐妹花,感情很深,因为她们有同样悲惨的出身,都是被长江的大水赶进城里来的。同样不幸的童年,饥寒交迫的日子,同一科班,同一师父,技艺相若,容貌身段都相似,但是风格不同,观众反应也不一样。魏紫几乎默默无闻,连演出的机会也不多了。旧社会的舞台上,少不了黄色的,色情的,下作的东西。而这些魏紫是演不了的。姚黄才不在乎,她能够超越过这一切。可是,叫魏紫怎么办呢?有少数的知音人,当魏紫演唱到好处时,向她喝采,好似空谷之音。老板承认她的戏路正派,只是她不叫座,不能挣钱,十分不满。

说也奇怪,魏紫自己并不在意。她从老牡丹花刻苦修炼,在艺术创造上的不断探索追求中得到启发,她从不放松自己的锻炼。姚黄的途径已开满鲜花。她的途径却还长着荆棘。她就踏着荆棘前进。

但是生活的途径上充满了意想不到的风云变幻。谁知花径上也能长出荆棘来?旧社会里,人生无常。这刻不知下刻,今天不知明天。忽然间姚黄发现自己坠入爱情中。爱情?这是什么呢?是福还是祸呢?姚黄不懂得,只能下唇咬住上唇。她充满了幸福之感,可是一眨眼间也感到一些恐惧和忧虑了。她忐忑不安,感到社会给她的压力。一个女人有了她自己的爱惰是犯了罪的。法度开始拘束她了。

中国妇女,不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自古以来,都是懂不得爱,得不到爱的。她们只可以安心顺从父母包办的婚姻,婚后坚守贞操。种种客观义务,三从四德,严厉地约束着她们。只有艺妓、歌女能够懂得一点爱。但是,爱始终只是男性的权利。而他们是从来不征求女性的同意的。爱神的塑像虽是女性,旧社会的女性却不许可爱。

现在姚黄感到了爱情,尝到了“体态的美丽,亲密的交往,融溶的旨趣等感情的飞翔”。她感受到了爱情这一种崇高的感情。她被爱了,被一双关注的眼睛所瞩视。如果她是向上的,上进的,她的眼睛里也会爆发出欢乐的闪光。不要辜负了爱呵!凡致成堕落者,均不是爱情。

姚黄本能地具有戒心,特别瞒过了她的养母。魏紫略有所知,她有时就给他们居间出力。但魏紫为姚黄守口如瓶。姚黄的爱是强烈的。她要求他把她带走,远走高飞。爱情使人变成盲目的人。姚黄一点也不知道她爱上的小开的品行怎么样。他潇洒风流,是个投机商人的独生子。父亲惯于在金融市场上买空卖空,儿子也养成了一副翻手作云,覆手作雨的性格。姚黄心上充满了幸福感,还不知大祸临头。

这年夏天,武汉是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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